少 年时遇大饥荒,每天得惦记三顿吃的,城市粮食定量之低,没经历过的人往往不敢相信,人们饿得几乎没尊严了。青年时又遭遇文化饥荒,无书可读,书店无书可 卖。我记得自己做过的梦,那些梦的因由,今之青年甚至中年人都不大能理解,加之“遗忘工程”搞得成功,说了也是白说。要想明白高尔基那句“我扑在书上,就 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”,必须兼备这两种经历,幸或不幸的是,我这代人全遇上了。
八十年代改革开放,我当教师,其时是读书的好时光。和青少年在一起,免不了说 说自己做过的梦。因为精神的饥饿,我也曾梦想能开家书店,门面不大,但很精致,地板干净,可以坐;生意不必兴隆,能得清闲,可以坐在最里面看书,有壶茶, 偶尔吸支烟,默默地看各色读者,看人们如何爱书;偶尔,我从里间走出来,对那囊中羞涩,犹豫着不忍释手的青年,轻轻地说:“一元钱,一元钱有没有?两本书 一元钱。”——我每回说到这里,学生都大笑,因为他们都学过阿累的《一面》。当然,我那时绝对没想过书店也会倒闭。后来,当书店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在城市 时,绝大多数是靠卖教辅发财了,家长领着孩子们买成摞的教辅回家,让孩子们受累,最终再捆起来当废纸卖了。
记忆中的校园,有这样的阅读姿态:冬天,春天,或是秋天,阳光洒在草坪上,学生躺着看书,看累了,书搁在脸上,好暖和,晒人,顺便晒书。书上有了太阳味,也印上了校园梦。只是,那样的日子已经远去了。
我早就不再去想开书店的事了,废纸一样的书也太多了,每天都有书店倒闭。更没想到的是,手机像霾一样,一下子弥漫在人间。早些年戏说“银行比厕所多”,现在,手机店比银行加厕所还要多得多。没有手机,世界像是要回到蛮荒。2005年,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出殡时,广场上无数的人举着手机拍照,那一刻,上帝肯定看见了。现在是2015年,人们有了自拍神器,婚礼葬礼喝茶聚餐水灾车祸统统都拍;拍照之外,手机像决堤的洪水,把“读书”冲得七零八落。
时尚器物,只要到了中国,就不再以匀速流行,而会像爆发一样,哄地一下,后来居上,势不可挡;虽然家伙不是你发明的,但是一定最多最大最强最离不开。见多识广的阿Q说,城里的小乌龟仔,麻将叉得精熟,比之两岁娃娃刷屏,叉麻将算个什么东西!
物质社会,上亿人热衷的事,最终往往一哄而散。有人预测,再过十多年,与目前 时尚的电子阅读有关联的多种疾病会出现,而且趋向低龄化,只是目前人们在兴头上,对危言耸听嗤之以鼻,况且人们废寝忘食以之为乐,谁会害怕你用明天的疾病 来吓人?我只是隐约想到,这个手机阅读,以后会不会成为社会某个文化阶层的标志?
“阅读日”那些天,有阅读推广人询问对推动阅读有什么建议,如何培养少年儿童的阅读习惯,等等。我在思考如何回答时,注意到问话人一直在看手机上的“微信”,遂说:“你们正在向少年儿童推广阅读方式。”
朋友批评我“自绝于微信”,我就想,与其开通微信,孰如开一家小书店?如果谁也说服不了谁,那不妨各走各的路吧,各读各的。
小叫兽(批):“比之两岁娃娃刷屏,叉麻将算个什么东西!”哈哈哈,有意思。我也有成摞的教辅书,我很少自己买,大多是学校发的,在高三毕业后卖教辅书也小赚了一笔,教辅书没有什么营养,除了拿来卖。作者大可不必赌气不刷微信,观察微信上“各色读者”更有意思,他们没有买书的,他们各个都是卖书好手,卖的都是一个味儿的鸡汤,卖自己的虚荣与假幸福,再卖点人情与投票,卖“不转就***”,卖点无聊与空虚,他们都不需要一元钱,一个赞足以。以后名言要改为“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性格,请看他的朋友圈”,不用费劲看他交什么朋友,玩什么花样,就看他在微信上卖什么,看看他都有哪些“点赞之交”,你甚至连他的饮食习惯,睡眠周期,听什么歌都能了解的一清二楚。